朱晓闻:年轻艺术家如何申请奖学金,走向世界?|新气集播客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故事公园 Author 李梓新
文|李梓新
今年疫情期间,我认识了目前旅居柏林的85后艺术家朱晓闻。她把一本最新出版的艺术书《Oriental Silk 乡绸》寄到我伦敦家中,里面讲述了2015年她在洛杉矶遇到的一个东方丝绸店老板的故事。她为老板拍了纪录片,在全球各地做了双屏放映,到今年还将这个故事出版成艺术书。
晓闻的创作媒介混合了纪录影片、实验影像、摄影、装置和写作,着重体现离散、异邦、身份、变迁、回忆等概念和意象。 我将《乡绸》项目视之为非虚构艺术化的一种尝试。而晓闻最早也是在上海读书的广电新闻学生,但她很早便接触艺术影像,并在到美国学习之后走上了艺术家道路。在这条道路中,晓闻很幸运地一直有各种艺术奖学金和驻留奖学金相伴,使她从美国东海岸到洛杉矶到伦敦再到柏林的艺术旅居过程有不少奇遇。
《Oriental Silk 乡绸》
2020年由德国著名艺术出版社
Hatje Cantz出版
在本期节目中,晓闻分享了艺术家申请奖学金的经验,并讲述了自己的作品如何在美国和欧洲逐步收获认同的经历,为有心在国际上从事的艺术创作的朋友提供了经验。
朱晓闻的艺术作品网站:www.zhuxiaowen.com
朱晓闻:年轻艺术家如何申请奖学金,
走向世界?
部分节目内容
从广电传播到影像艺术,
表达的不同介质
李梓新:我很好奇,你是一个广电传播专业的学生,怎么那么快地走上了艺术道路?
朱晓闻:其实梓新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高考的时候是普通考生,不是艺术考生,当年报考了同济大学的广播电视编导专业。大一大二的时候,我机缘巧合接触到一个艺术项目,接触到一位在上海很多年的意大利的策展人,他的名字叫乐大豆。还有当时我在同济的导师、大学教授施普瑞,一位来自德国的电影人。我们三个人一起拍摄了一个记录性质的艺术项目,叫《做40+4,艺术不够,远远不够》。那时候我对当代艺术的概念是非常有限的,我当时也就刚刚接触了上海第一届双年展。但当代艺术是什么?那些艺术家的生活工作状态是怎样?我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概念,对我来说它是一个完全全新的语境,我怀有很大的好奇心。
当时对我来说比较有意思的是,在大学里我们学习的主要是怎样比较完整地讲故事,我们所接受到的训练还是比较正统的。但当代艺术中,你不太想去让自己的视角作为主导,你可能会想让素材有自己的生命力,那个生命力可能是有一点点杂乱的东西,杂乱的东西就会有一些比较有趣的元素产生。
李梓新: 谈到这里很关键。我觉得你很早就已经完成了一种自我的反叛。新闻、当代艺术,或者说纪录片,其实都有点不一样。我们都把它们当做一种语言,这几种语言在过去这十几年里边恰恰有不同的命运。你所在的影像艺术这条线,我觉得从07年到现在都是向上昂扬的一条线,而我个人所看到的新闻、非虚构,传统的那条线,在不断地往下走。你觉得你不知不觉在大学里踩上的这条影像艺术的线是怎么样的,下一步是怎样的?
朱晓闻:当时就觉得特别好玩。毕竟我在国内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和美院里面的学生所浸淫的那种环境还真是特别不一样。我就在想怎么样能够把这种有意思的经历给他延续下去。后来我拿到奖学金去了美国。当时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和体验,能够有那样一个环境,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艺术研究。这个研究到底是什么,去美国之前其实是比较抽象的,有一种比较天真的想法,觉得我到了那个环境我就会知道了。
李梓新:当你在美国毕业的时候,你已经确认自己是能够成为一个艺术家了吗?
朱晓闻:这个问题中的“艺术家”可能是一个社会身份的定义。你可能不做别的太多的工作,主要的focus你的 career pass,接下来就是艺术家了。我在毕业的那一年,想法其实也挺从众的,我的大部分同学计划毕业以后去纽约发展。我当时也这么想的。但在毕业前夕有一个去加州的艺术家驻留奖。最后很幸运,他们选中了我。
李梓新: 所以你基本上是奖学金专业户了。
朱晓闻:没有。得不到奖学金的情况肯定是十之八九。我觉得不管是作为艺术家或者写作者,这种创意型的行业,它其实是高风险高投入吧?但也有可能是高回报的一个工作。包括我现在接触到的一些真的非常优秀的艺术家,他们都没有办法保证今年过得好,明年一定会更好。这是一个不断要向前,但是永远都不能放弃的这么一条道路。
海外艺术生态中的机遇
李梓新:我们来偏离一下主题,聊到奖学金这了,我们稍微再延展一下,讲讲在美国和欧洲,这种艺术家、写作者等等的主要奖学金。我可以分享一下,我自己也是非常幸运,在30岁的时候,我拿到了世界银行的奖学金去伦敦留学。那时候如果没有奖学金,我就准备搬北京去了。
朱晓闻:我最近的五六年都在欧洲,伦敦待了三年,现在柏林也待了三年。这边有更多的相对基层一点的奖学金,它的门槛没有那么高,它的设立者并不是本着只奖励天才的心态。毕竟天才是很少的,但兢兢业业的人还是挺多的。在你兢兢业业同时,能不能到一个奖学金,运气成分还是挺大的。
李梓新:你觉得一个艺术家一般一年要花多少的时间来准备这种材料?你会害怕这些申请吗?
朱晓闻:最近我得到意大利的一个我特别向往的驻留奖,这个奖的申请其实没有花那么多时间,因为我的材料都是那么多年来的素材,每年都会更新一下。申请奖学金其实很大一部分是行政方面的工作,就是你对你档案的管理,你就把自己的作品和材料,想象成是一个公司的档案,时间长了,它就变成工作的一部分。
李梓新:奖学金里面还有一个让人觉得稍微有点头疼的问题,推荐信。
朱晓闻:最近几年我倒是不太需要推荐信,欧洲这边推荐信不是一个必要。以前在美国,确实很多情况下都需要推荐信。我毕业之后,办了一个特殊人才签证里面的艺术家类别签证,需要9到10封推荐信,而且只能有一个推荐人是你的大学教授,其他人都必须是业界叫得出名字的人,当时我就想我去哪里找这些人?有的时候目标在一开始显得遥不可及,但当你真的去想办法的时候,会发现生活中有很多隐性的人际关系,你平时都没有用到。你和你的推荐人之间可能只隔着一到两个人。我还发现,很多在自己行业里做得比较成功的人,其实人都特别好,喜欢认识一些比较有趣的年轻人。他可能有的时候也挺孤独的,因为大家都不敢跟他讲话。
李梓新:真的是这样。
朱晓闻:我也不是一个计划性特别长远的人,没有想到三年以后要怎么样,我只是当时觉得我需要签证,能够让我不必去一个公司上班,而是可以以比较灵活的方式进行创作,有一些自由职业的收入。
李梓新:到加州后,你的艺术创作在那边进入一个什么样的阶段?
朱晓闻:确实还是花了一段时间适应。学校在洛杉矶南边的港口,它是北美最大的一个港口,当时我在那边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拍了一些影像作品,是跟港口相关的。奖学金计划结束之后,我搬到威尼斯附近。
创作《乡绸》,
中国艺术家的国际道路
李梓新:你最近出的这本书《乡绸》也是在加州的期间采访和拍摄到的,对吧?在书里面你提到的那个店 Oriental silk,在比弗利山庄内旁边吗?
朱晓闻:对的,那条街叫Beverly Believer。我第二年在洛杉矶的时候,有一次在那条路上开车,就突然看到这一家店。它从外观上看特别不起眼,有一个很大的标牌,写着oriental silk,中文意思就是东方丝绸。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因为我知道洛杉矶的中国城已经落寞很多年了。我刚进去,就感觉好像坐着时光机,把我送到了我小时候的上海。我一下子受到吸引,觉得这家店肯定有很多的故事可以挖掘。
李梓新:在那里你也拍了一部纪录片。你觉得你那时候拍纪录片的手法,跟你在上海的时候相比,已经有了什么样的一些变化?如何把这种社会性的关怀,或者这种相对非虚构题材的东西跟艺术去结合,我想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一个话题。你是怎么看待这种艺术性和现社会性的这种纪录片的?
朱晓闻:从我个人角度来说,艺术性和社会性这两个概念都是别人赋予给你的。《乡绸》这个片子,完全是我自己自发拍的,我非常受题材的吸引,很想通过我的叙事手法,还有我自己的一种美学的感觉去讲述它。我尽量靠近自己内心的感觉去做这样一件作品。对我来说它确实它是一个小小的奢侈。
最后剪辑出来两个版本,一个是60分钟双屏幕的装置,还有一个30分钟的版本。这两个版本其实有挺大区别,这个区别或许从某种角度可以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30分钟的版本是从头到尾比较完整的一个故事。60分钟那个版本,更多的是展现这位店主黄先生在店里面的一个状态,不是一个从头到尾的故事,不一定有高潮。你可以感觉到黄先生的状态,这是需要时间去呈现和捕捉的。所以60分钟那个版本会有更多一些“他看似也没有在干什么”的素材,但是对我来说,那就是我和他的一种沟通,我和这个故事之间的一种沟通。
李梓新:我有一种感觉,在今天,纪实性的题材,以我们新闻行业的特点来说,某种程度上有一点吃亏,别人会觉得你太直白了,或者说艺术性不高。越要看不懂,艺术性才高。这是我的作为这个行业中人的一种感觉,也想听听你对这个事情的看法。
朱晓闻: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的,我现在脑海中浮现出赫尔佐格或者埃罗尔·莫里斯他们的纪录片作品,我觉得这些作品的艺术性是很高, 但它们的分类是记录片。这些作品的形式其实都不同,但是都有打动你的地方,当一些作品真正打动你的时候,可能你就不会去理性分析他的艺术性怎么样,纪实性怎么样,你就是被它打动了。
李梓新:我更感兴趣的一个话题是你的作品,包括你代表的东方的艺术家的作品在美国和欧洲被理解被传播的程度,你觉得有差别吗?一个总体的感受是什么样子?
朱晓闻:大家一般会更关心你的国籍,这是第一点。其次是你的性别,包括今年在德国出版的《乡绸》,出版社在推广的时候,肯定会强调这是一个Chinese artist,也会强调我的性别,虽然我的性别其实跟这个项目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确实是受众在买书的时候会想要知道的东西,这人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这是个认知心理层面的东西,也不是我们一定要去分析批判,但它确实是一个现实。
李梓新:除了市场的接受度,那些看你作品的,无论是观众或者读者,你觉得他们能够读理解程度怎么样子?
朱晓闻:包括我自己,大部分人都是会和自身的经历产生一个联系。比如说如果我的观众,像梓新这样,有海外留学背景,还是在海外居住,他可能会更多的从这个角度去考虑。如果换一个人,比如说他是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毕业的,他可能就会从那个角度去找到一个共通点,这也是人类解读信息的一种天性的角度。我目前没有碰到过让我觉得特别失望的那种情况。
李梓新:《乡绸》这本书,从一部纪录片,最终能够在德国一个著名的艺术出版商出版,这个过程简要跟大家介绍一下吧。
朱晓闻:去年,我做完一个展览之后就在想,这个项目也拍了几年了,在挺多地方展出过,或许把它转换成一本书的形式,更有利于这个项目生命的延伸。当时是这样的一个想法,我就整理了一份材料,到处给人看。我们今天一开始聊过这个话题,就是说你投出10个,9个反正都是拒绝的。
跟别人聊一个项目,对你自己来说也是一个练习的过程。聊得越多,你对这个项目的主旨的梳理会越清晰。当你自己非常明确,我确实想要把这件事情做出来,为什么它真的是有意义,别人就会被你打动。今年花了很多时间做这件事情。所以虽然今年不太能够移动,也没有去什么地方,但是能够把这本书出来,觉得今年也没白过。
李梓新:如果总结一下过去,你会觉得你这个道路是可以复制的吗?出来读书的人很多,但最终能不能在西方的体系下成为一个能立足的艺术家,从你的经验来说,你觉得有什么可以总结的?
朱晓闻:我觉得复制不复制,具体的每一步怎么走,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自己的特色。我只能说,有几点是我从其他艺术家或者我比较尊敬的人身上学到的,第一点就是通过不断尝试去明确自己的目标。第二点就是真的要坚持,很多情况下,我们觉得这件事情或许不会有结果,但真的有的时候误打误撞,柳暗花明。
我就说德国这边的年轻人,他们为什么要学艺术?其实大部分人不是今后一定要成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而是他们觉得能够在他年轻的时候,有这个条件,有这个机会去学习一个非常理想化的学科,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就好像谈恋爱是不是一定要结婚?如果你爱这个人,谈恋爱本身你就已经获得了太多美好的东西。是不是一定要成为艺术家?我觉得每个人道路不一样。
新气集ThinkAgee
本期嘉宾
朱晓闻
艺术家
85后影像艺术家、纪录片导演和写作者
现居柏林
🎧
在本期节目中,你会听到
01:30 如何从广电传播转换到艺术道路?
11:26 留学经历的起点
20:18 聊聊艺术类奖学金
38:11 《乡绸》的创作故事
46:30 我们如何看待非虚构与艺术性
1:12:29 美国与欧洲的当代艺术生产
1:22:25 《乡绸》如何从纪录片作品到出版物
1:30:16 中国艺术家的国际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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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头原创配乐:李其乐(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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